江海别

一生 13——14

年代AU
背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

13

一篇文章的发表,足以扼住一代人的命运,不是刀刃却利过刀刃。

由于学校暂时停课,许魏洲无奈只能在家里闲着读读书,听听广播,看看报纸。黄景瑜任职的车厂也开始渐渐停工,两星期后黄景瑜也不得不呆在家中,跟着许魏洲看点书,再者就是进行大扫除,总归要做些事情来消磨时间。

许小宝所在的初中部近期似乎是要举行什么游行活动,刚上初一的他被要求必须参加,本来以为可以跟着黄景瑜学吹口琴,却又不情不愿地只能追随着zu/xi的号召去到街上喊口号游行。

“ge命无罪,zao/fan有理,誓死捍卫mao/zu/xi!”外边传来了学生们响亮的呼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口号声也由小变大,直到许魏洲站到窗前寻找许小宝的身影时,游行队伍正好走到了宿舍楼后边的街道上。

许魏洲的视线始终穿梭在这群身着绿装、佩戴红袖的学生中,最终落在队伍末尾身高稍显矮的一个孩子身上。是许小宝。

许小宝手托着牌子,喊着口号,没注意到在楼上向外眺望的许魏洲。

他不明白这个游行是为什么,喊这些口号是为什么,举着牌子是为什么,只知道要跟着大家走,不做错事就足够了。

黄景瑜走到许魏洲身边,同他一样望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一瞬间有着难以言说的思绪。

许魏洲心里有些发慌,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他甚至开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当那群学生中的几个找上门的时候,许魏洲那种不安的情绪就变得愈发明显。

领头的学生命令两名跟班挟住他的双手,许魏洲只能先配合着他们,毕竟他不想伤害这些孩子,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岁。

意料之中地,他看见了和他一样被学生挟着的同事小朱,两人相视一眼,似有许多话要讲,但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宜开口。

那群学生把他们带到了学校的大礼堂讲台上,毫无预兆地向他们的膝盖上一踹,两人一下子跪倒在地,疼痛感瞬间引起了许魏洲的全身战栗。脖子上无故被挂上了一块木牌,许魏洲的脑袋一沉,冷汗顺着脸侧落在木板地上发出“啪”得一响。

他勉强扭过头去看了看周围的人,努力去辨别身边的一张张面孔,发现全都是学校的老师,而那个在最前边中间位置上跪着的人,正是他们学校的老校长。

老校长的身有旧疾,许魏洲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老校长要撑不住了,不知道已经在那跪了多长时间。眼看他身子要往前倾去,许魏洲想上前去扶,奈何自己都枷锁在身,动弹不得。

然而站在老校长身边的学生突然拽住了老校长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扯回原位,呵斥他让他保持跪着的姿势不许动,甚至上手鞭打。

许魏洲那一下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学生的所作所为。

不一会儿许魏洲感觉自己身上又挨了一脚,差点就要摔趴到地上。

礼堂里响起了那群学生激昂的演讲宣誓,之后全都是义正言辞的批斗,脑袋已经有些混沌的许魏洲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疼痛盖住了所有感官,能听见的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黄景瑜发现许魏洲不在宿舍里的时候已经是在许魏洲被带走的两小时后,若不是听许小宝说许魏洲被高年级学生给带去学校,他还以为许魏洲只是出去散散步。

匆匆跑到学校礼堂里的黄景瑜一眼就看到了仅剩在讲台上的几个老师中的许魏洲。

当时许魏洲已几近昏迷,黄景瑜已经顾不得其他几位老师的伤势,背上许魏洲就往医院赶。医生检查后只说伤势不重,昏迷也只是因为暂时性脱水,黄景瑜才得以安下心来。

想起和许魏洲一样昏倒在地的其他几名老师,黄景瑜让许小宝看着许魏洲,他自己去联系了几名同事,一起将那些老师也送到医院来治疗。

许魏洲在病床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醒来,就看见黄景瑜拧了湿毛巾替他擦洗面部。

一见许魏洲那双平日里湿漉漉的大眼睛睁开,黄景瑜就笑出了虎牙:“你醒啦。””

“黄景瑜,”许魏洲抓住了黄景瑜的胳膊,“我想坐起来。”

“好。”黄景瑜边答应着边又将他扶起来,把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上去。

许魏洲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姿,黄景瑜就已经拿过盛满粥的饭盒递到他跟前,舀了一勺放他嘴边,示意他张嘴。

“我自己来。”许魏洲想接过饭盒自己吃,结果被黄景瑜躲了过去。

“你看你这儿刚醒,手上没多少力气,就让我喂你行不行?”黄景瑜重新舀了一勺在自己嘴边吹了吹,才把勺子连带饭盒递到许魏洲面前。

许魏洲这次倒也出奇地听话,也许是刚醒来身子虚不愿多说话,张嘴就把勺里的粥吞了下去。

直到许魏洲喝完盒里所有的米粥,两人也都没怎么对话。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许魏洲的床位靠窗,外边阳光正好笼罩了一半,空气里又因此参杂了一点儿明媚的味道来。

许魏洲看着黄景瑜收拾起饭盒和勺子,恍惚间脑海内闪过了昨天的影像,神经又一次绷紧:“校长、还有其他的老师们怎么样?”

“那群小畜生,把校长和一群老师带去了广场开批斗大会,折磨他们一天还不够,今天听说还要继续折磨他们。”黄景瑜没好气地说,“看来你们算是被折磨得轻的,要是他们敢再找来,看我不削了他们。”

“那老校长他们怎么办?”许魏洲几欲起身,可惜身体不着力,“难道放着他们不管吗?”

“管不了,”黄景瑜按住许魏洲的肩膀,让他好好坐着,“那群小畜生有领导包庇,骂不能骂,打不能打。”

“怎么会这样……”许魏洲突然心生绝望,原以为学生们都该是单纯善良的,绝不应与暴力沾边。怕就怕在被有心人利用,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伤人害己的事情。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这股劲却是使错了地方。

14

从医院回宿舍修养后的一段时间里,许魏洲倒是没再见到那群学生来逮人,偶有听见那些喊得震天响的口号声,心里也没了当初的不安,逐日变得麻木。

许小宝由于年纪小只被安排了宣传工作,此前的批斗现场他也在,看着那么多老师被人又踢又拽,他发声问过身边年纪稍大的同伴:“为什么要把老师抓起来?”

旁边人只让他别多问,照师哥师姐的话做就对了。

许小宝见没人愿意给个答案,只得眼睁睁目睹老师们被折磨的全程。明明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旁观者,却觉着有千斤担压在肩上,甚至于窒息。

许魏洲被带走的那天,那群小兵把许小宝剔除在外,说他是许魏洲亲属,有连带责任,队伍里不会再留他这种成分不纯粹的学生,让他去教室里写检讨,写完了才可以离开,以至于许小宝赶急着落笔,随后在跑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

若不是黄景瑜带着清洗好的饭盒回宿舍,正好撞见许小宝在给自己磨出血痕的膝盖上药,也许他都不知道许小宝想自己默默忍到什么时候。

一家三口都在家闲了大半年,对他们来说唯一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黄景瑜年后可以回车厂工作了。

学生兵那时候多数还在串联路上,大约是上头觉得这样罢工下去经济无法运作,才让恢复原先的生产工作。

那天黄景瑜去了车厂,许魏洲带着许小宝说俄文,却不想走廊里传出了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们的学习活动。

许魏洲放下手里的俄文书,让许小宝呆在座位上别动,自己走出门外打探情况。

“你们放开我!”熟悉的高音让许魏洲瞬间明白了是谁发出的响动。

他看见“娘娘儿”被几个学生兵钳着手,死命将他往楼梯口的方向推。

整层楼里的邻居都走出来默默观望,偶与身边人窃窃私语。

“娘娘儿”的叫喊声直至被带出居民楼都没停过,许魏洲听着心里发颤,转身刚巧碰见同事小朱,才记起来自己想问“娘娘儿”是为什么被带走的。

“听说是被他厂里人举报了,理由是和车间男主任私通,犯了流氓罪,”小朱惋惜地摇摇头,“怕是要送去劳改。”

许魏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有些微微颤抖:“那个车间主任成婚没?”

“没,挺年轻的,三十不到。”小朱皱了皱眉,“难怪没结婚,原是喜欢男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是问问。”许魏洲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你觉得这男的喜欢男的,正常吗?”

“也算不上不正常吧,”小朱笑了笑说,“也许只是生活方式上选择了一条与多数人不同的路。”

许魏洲点点头,眼眶竟泛了圈红,鼻子也觉酸涩。如今这世道还能有这样理解尊重他人的人,着实是太少了。

一连几个星期,许魏洲的心情越发沉郁,而老校长在家中病逝的消息,无疑成了压断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夜许魏洲发了疯似地喝酒,许小宝被黄景瑜送到了小朱那暂住一夜,他自己再回去照看许魏洲。

黄景瑜知道他心情不好,陪着他一起也喝了几杯,听着许魏洲絮絮叨叨的抱怨。

“你说他们都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许魏洲趴在桌面上嘟囔道,“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也没有打扰过别人的生活,只是因为背景身份不同,只不过……只不过喜欢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

“他们都没错,你也没错,”黄景瑜把酒瓶收起来集中堆到了桌脚,“你也别再喝了,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许魏洲突然坐起身,凑到黄景瑜跟前,傻笑着问道:“黄景瑜,你喜欢我么?”

“你喝醉了,洲洲。”黄景瑜伸手扶起许魏洲,想带他到他自己的床铺上休息。

然而许魏洲顺势双手搂上了黄景瑜的脖子,两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成一拳,呼吸几近交缠。

“洲洲……”黄景瑜刚想将许魏洲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来,没成想许魏洲往前一凑,碰上了他的嘴唇。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两人的唇齿交错间,黄景瑜本能地收紧了拥着许魏洲腰部的双手,带着他往自己的床位倒去。

评论

热度(11)